小游の記事本

醒來時，流蘇發現她置身在一處玻璃花房中。

她躺在一張長椅上。

花房裡沒有其他人。

身上的衣服已被風乾，但仍有些濕。很黏膩，不舒服，她伸手拉了拉黏在肌膚上的布料後，又順手撥了撥頭髮。

隨後她站起來，仍然頭暈腦脹的。她扶著椅背，大眼四處搜尋著花房的每一個角落。

玻璃屋中養了許多蘭花。各種品種，她依然叫不出這些花的名字。

但那又怎樣？她聳聳肩。反正不知道這些花的名字對她的人生一點影響也沒有。起碼考試卷上又不會問你相關問題。她樂得無知。

走出玻璃屋，入眼的是一大片長在網架上的藤類植物，正開著一串串白色、紫色相間的小花朵，看起來繽紛美麗。

許是睡了一眠，有種尋幽訪勝的興致，她撥開一串串擋住視線的藤花，赫然一張臉出現在她目前。

一釐米，她緊急止步，卻仍是撞上來人。

兩人皆唉唷一聲，摀著不同的部位各自退後兩大步。

流蘇的鼻梁被來人堅硬的下巴撞到，她痛的眼淚直掉。

而來人顯然也受傷不輕，掩著下巴不停的揉著。

流蘇張開眼，看見來人一身白衣白褲，印象立即被勾起。

「冒失鬼。」她不客氣地道。

那人亦沒好氣，「誰讓妳趕著去投胎。」

「你——」越過他身形，流蘇忽地住了嘴。她訝異的走到他身邊，推開他，不敢置信的看著眼前所見的景色。

她看錯了吧！他們竟然在天空中？

這簡直難以置信。

眼下就是最早看見的那一片片的大花園。一大片的玫瑰由上向下鳥瞰，竟然好似佈滿整整一片山谷。

「這究竟是什麼地方？」她喃喃道。

「我的空中花園。」

有人提供了答案。

流蘇回過頭，「空中花園？」

那人說：「對，空中花園。」

流蘇再仔細一看，才恍然大悟。原來自己只是在一大片種滿了各種植物的大屋頂上，她想她應就是在那棟白色洋房的頂樓處吧！

不過，這究竟是什麼地方？

沒聽奶奶和伯父他們提過附近有這麼一戶人家呀？

她不知道她該不該問一個可能很愚蠢的問題，但她還是問了。

「我還在地球上——地球人居住的三度空間嗎？」她有些懷疑。因為眼前之物不像是真的，甚至連站在她面前的年輕男人也不像是真的。

他笑了笑，沒有回答她。

她更加好奇。又問：「我可以摸摸你嗎？」

他應該是人吧！或者不是？他只是這花園王國的虛構人物，等她找到回去的鑰匙，一切都會煙消雲散？

流蘇不確定。這地方予她一種虛幻不真實的感覺。

她伸手要摸他，他卻避開了去。

流蘇有些不悅，強把他捉回來，雙手在他臉上掐了又掐，捏了又捏，直到他露出不高興的表情，才訕訕地放開。

皮膚的觸感和溫度感覺像是真的，他不是外星人。

「告訴我這是什麼地方？你是什麼人？」流蘇乖乖的把手藏在身後，笑容可掬地探問。

他笑望她，不答，反問：「妳是怎麼進來的？這裡不該有人會闖進來才對，女孩，老實回答我。」

流蘇老實回答：「我迷了路，走出一大片林子就看見這裡。」

「我沒見過妳。」他說。

「真巧，我也沒見過你。」這是很了不起的事嗎？「現在換你回答我的疑問了吧？這裡究竟是什麼地方——別告訴我這裡是桃花源，我沒看見半株桃花，我不接受這個答案。」

「那麼，never-never land？」他問。

她瞪他一眼，「別當我三歲小孩，我已經很久不相信世上有聖誕老公公，理想國不存在。」

他笑笑地摘了顆成熟的紅蘋果給她，說：「好吧，這裡是伊甸園。」

流蘇瞪著那顆「禁果」，學他在身上衣服擦了擦，咬了一口。「本縣新成立的觀光區嗎？」

「不，私人產業。」警告性的。

流蘇滿腦子古靈精怪思想，「但我沒看見『內有惡犬』的招牌。」

他咧牙笑說：「不需要那種東西，我這裡有蛇。」

「蛇？」她怪叫一聲，開始覺得背後毛毛的。

「蛇，」他壓低聲音，「專門引誘未成年少女的毒蛇，只要被牠咬上一口，妳一輩子休想離開這裡。」

流蘇嗤笑出聲。「這是我聽過最冷的笑話了。」

他任由她笑，同時下逐客令。「太陽快下山了，夏娃，妳還不找地方躲起來，我會把妳獻給撒旦喔。」

流蘇笑著搖頭。「我叫藍流蘇，不是夏娃。」看了眼手上的表，五點多了，時間的確已不早。奶奶如果找不到她，一定會擔心。

沒心情再開玩笑，她張望著四周，「我該怎麼離開這裡？」空中花園似乎沒有半道樓梯。

他笑睨著她，擠眉弄眼道：「樓並不高，二樓而已，樓下是一片花叢和軟泥土。」

流蘇聽懂了他的暗示。沒好氣地道：「很抱歉我沒有長翅膀。」要她學空中飛人跳下去，辦不到。

他似不懂她的焦急，緩緩地說：「我以為任何人來到伊甸園都會流連忘返，難道妳不喜歡這裡嗎？這美麗的花園。」

流蘇順著他的目光望下看去。嚥了嚥口水，說：「這裡的確是個美麗的地方，可以算是我見過最美麗的，但是，我現在得回去，有人會擔心。」

他凝視了她一眼，才說：「來吧，我送妳出去。這花園太大，初次到這裡的人沒有一個不迷路的。」

流蘇還有很多疑惑想問，但他腳步飛快，一不留神就會失去他的蹤影。

流蘇只得緊跟在他身後。

下了樓，離開空中花園回到地面上，在大片花叢和樹林中穿梭著。

流蘇又累又餓，她覺得她從來沒有走過這麼多路，她想她的腿再不休息一定會報廢。

腿痠之餘，她根本無心去記自己走過哪些路，拐了幾個彎又抹了幾個角。

總算，出了林，看到有著柏油路面的林間小徑。

流蘇歡呼一聲，有種重見天日的感覺。

她回過頭，聽見他說：「好了，就送妳到這邊，順著路走下去，可以回到妳該回去的地方。」說完，他轉身走進林子裡。

流蘇急急拉住他一條手臂。

他回過頭。

她問：「你就這麼走了？」

他挑了挑眉，「不然，該怎麼樣？」

「告訴我你是誰？」流蘇很堅持要知道。

他卻說：「那不關妳的事吧？」他抽出手臂。

流蘇忙又拉住他，有些急。「不然……不然你回答我，我還能到這裡玩嗎？」

他出乎他意料地道：「當然可以，如果妳找得到花園入口的話。」

流蘇把這句放在心裡咀嚼。

目送著他的身影消失在樹林中。

她呆了片刻。一直到耳畔傳來親人的聲音，她才回神過來。

她聽見有人喊她：

「小阿蘇，小阿蘇，妳在哪裡？」

她連忙回應了聲，「在這裡，我在這裡。」

大伯父一家人找到了流蘇，將她帶回去。

流蘇免不了被教訓一頓，忙說對不起，以後不敢之類云云。

老奶奶則把孫女兒摟在懷裡，心肝不捨。

這一下午的折騰讓流蘇當晚又發高燒，忙得一群人團團轉。

次日，燒退了。她躺在床上，看著窗外的白雲。

小堂姊流月來陪她說話，順便盯著她喝中藥。

流蘇一邊喝著難入口的中藥，邊問她說：「月姐，妳住在這裡，曾不曾看過一個秘密花園？」

「秘密花園？」

流蘇點頭。是的，是秘密花園。一個似乎包藏著許多秘密的美麗花園。

她盛夏的記憶。

流月抱歉的搖搖頭。說：「只聽過親水公園，不曾聽過什麼秘密花園，本縣新成立的觀光景點嗎？」

流蘇說：「我昨天在林子裡迷路時無意中發現的，那花園好大、好漂亮……」她開始形容她所見到的一切。

流月耐心傾耳聽著。末了，她恍然大悟，微笑說：「流蘇，妳發燒昏了頭了，在夢裡見到的吧，別當真啊，那只是一個夢。」

「只是一個夢？」流蘇怪叫一聲。

流月點頭，「對，只是一個夢。」

流蘇不信。事後，她又問大伯父、大伯母和堂哥，卻都得到同樣的答案。大伯父還叫她好好休息，別胡思亂想。

流蘇跑去找老奶奶，又問了相同的問題，她期望奶奶會說出不一樣的答案。

老奶奶說：「小阿蘇，我好像也看過那個花園。」

流蘇眼睛一亮。

老奶奶瞇著眼睛說：「對對對，我有看過。」她蹣跚的站起來到櫃子裡翻出一本相簿，指著一張照片說：「妳看，這是恁阿公，伊以前帶我去過一次，妳看，這風景真水呴。」

流蘇瞪著那張頗有年代的照片，她將它翻到背後，發現後面寫著：45年攝於碧潭。

碧潭在新店，可不是在宜蘭鄉下。

她小心將照片收妥，心想：這是奶奶的花園啊。但不是她的。

一下午，她與老人家翻看著舊照片，享受著祖孫間的親情。

秘密花園的事被暫且擱在一邊，但並沒有遺忘。

內心裡，流蘇仍然惦記著那個午后所遇見的人與事。